【编者按】
一年一年的清明,一年一年的牵挂。每逢清明节,我们对先祖与故人的情思,都在此时无限放大,滚滚而来的记忆,漫过在心间。
人间最有滋味的,是那些与所念之人相互依偎的日子,也值得我们在失去过后用余生来纪念。我们都愿意相信,风儿会将我们内心的思念一一转达,花儿会将我们眸底的不舍,氤氲生香。
今起,我们拾起笔写下对故人的追忆,愿他们都能听见彼此想念的声音。
在我脑海里关于太婆的画面并不十分多,却也深刻。
那会儿我还在上小学。每逢周末,我都会扔掉书包往外婆住的村里跑,什么挖蟛蜞、摘丝瓜、赶猪崽,这些城里没有的玩意儿,那叫一个爽哟。但最让我欢喜的,还是太婆给我买的“津威”,一款石龙出产、白色瓶身的乳酸饮料。外婆常把太婆接到家里来,每次来,我都有津威喝。在90年代的零食饮料热门排行磅中,除了麦芽糖,就数津威了。拿吸管往锡纸瓶封一戳,放进嘴里嘬不太费劲,一阵儿酸酸甜甜的奶流就顺着吸管上来了。要是一口吸到了底,就把吸管抽出来再放在嘴里嘬了又嘬,直至听见从瓶底发出的“嗦嗦”声才肯罢休,别提有多满足了。
太婆的记性明明不好,却不知从何时起,偏就把我这副嘴馋的小样儿放在了心上,每次见我,都会从她那个手提编织篮里掏出一整排的“津威”。
太婆很慈祥,个儿不高,背有点驼,头发梳得很干净,不见凌乱。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眸,悄悄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她总是拄着拐杖颤悠悠地从大门口走进庭院,耳畔得得有声,由远到近,缓了一缓,又颤悠悠地挪到厅堂,看见有楼梯了,便席地而坐,一坐便是许久。记忆中太婆的手是最好看的。有些粗糙,纹儿也深,还能摸到和外婆手上一样的茧子。握着的时候从指尖到掌心都是暖的,会暖到心里去。太婆总喜欢拉着我的小手,用昏花的眼睛把我从头望到脚,又从脚打量到头,望着望着眼睛就眯了起来,接着皱纹也跟着笑,“好啊好啊,乖……乖……”还没等我回话,就把颠簸了一路过来的津威塞到我的怀里。
太婆一生好福气,生养了九个儿女。外婆是她的长女,走动也就多一些。从外婆的口中我拼凑出了太婆的许多画面:烈日下蹲在池塘边洗衣服,在灶台边剥大蒜,在庭院的时候抓一大把洒米喂母鸡,趁着母鸡不注意把鸡蛋拾起来,还得拎起菜篮,去菜园割上几颗白菜做晚餐。生活不算富裕,却也能把日子过得踏实。外婆说,太婆管束很严,但凡孩子做错了事,只要谁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,便吓住了。外婆是长女,太婆随她读书识字到了初中,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妇女,太婆从不搭理;我母亲也是长女,外婆随她读书读到高中,高三还复读了一年,实在与大学无缘,母亲这才进厂做了女工。难怪母亲常对我说,多读书总是好的。在女儿的眼里,太婆是一位刚毅隐忍的母亲,用瘦弱的肩膀挑了生活的重担,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将子女拉扯到成家立业;她从不与人结怨,邻里之间相处和睦;她也懂得知恩图报,谁要是给她拿点好吃的,她总要回赠一些给对方才心安。
太婆走后的许多年,我也会惦记着回去看望她。太婆的房子藏在一条深巷里,灯火有些暗,人烟也不多,向里望去是连片的屋宇房舍,伸出来的屋檐是用瓦片搭起来的。推开木门,光线渐渐在瓷砖里铺开,堂屋里的条凳、提篮、靠椅、篓子依然在原处,蒙上了一层灰;太婆喂母鸡吃食的碟子就在边上,只是没有了老母鸡咕咕咕的叫嚷声,鸡窝里也没有新鸡蛋了。
回忆和缅怀总是淡淡的,像烟融在生活里,叫人难以发现。往后的许多年,我很少再喝津威了。后来有人递给了我一瓶,拿在手上的时候恍惚间又看到太婆坐在了楼梯那儿,颤颤的手要从提篮里给我掏出惊喜。放进嘴里嘬,却早已不是那个味儿了。
文字:庄嘉颖
编辑:符德明